周文谦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。
那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信念被当众践踏后,尊严崩塌的痉孪。
他死死盯着陈义,眼底的杀机不再有任何伪装,化作了两道实质般的冰冷视线。
他身后的护龙人团队,此刻大气都不敢出。
眼前这个年轻人,用两场他们无法理解的胜利,已经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傲慢。
这不是乡野匹夫的蛮力,也不是江湖骗子的巧舌。
这是某种他们从未接触过,源自古老血脉的、令人心生寒意的底蕴。
“好。”
一个字,仿佛是从生锈的铁器摩擦中挤出来的。
“很好。
周文-谦闭上眼,再睁开时,那张扭曲的脸竟又一次舒展开,挂上了笑容。
只是这笑容里再无半分温度,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森冷。
“陈堂主,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。”
“力与识,你都赢了。”
他拍了拍手,掌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异常空洞。
“但抬棺匠这一行,最重要的,从来不是力气,也不是眼力。”
他一字一顿,声音里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终极意味。
“是规矩。”
听到“规矩”二字,胖三等人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。
釜底抽薪。
“我护龙人一脉,奉旨守护华夏龙脉,凭的也是规矩。”
周文谦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是这天底下,最大、最正的规矩!”
“这第三局,我们就比一比,谁的规矩……更大!”
话音未落,助理小王再次上前,双手捧出一个厚重的紫檀木箱。
箱体上,贴着数道已经微微泛黄的符纸封条。
箱子打开。
没有阴气,没有煞气。
一股浩大、苍老,却又浸透着英雄末路般悲凉的气息,如海潮般瞬间淹没了整个苏宅。
这气息不同于阴沉铁木的凶戾,也不同于含蝉玉的怨毒。
它温和,却又沉重得让所有人都感到脊背一弯,仿佛一位身披日月星辰的垂暮帝王,正用他最后的目光,无声地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生灵。
胖三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这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,对某种至高存在的本能敬畏。
箱中,静卧着一枚不过巴掌大小的玉印。
玉印通体由最顶级的羊脂白玉雕琢,温润无瑕。
但此刻,它的光泽却黯淡到了极点,玉身之上,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,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解成尘埃。
即便如此,那份曾经君临天下、镇压山河的气度,依旧从每一道裂纹中顽强地渗透出来,让人不敢直视。
“镇国玉印。”
周文谦的声音里,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与虔信。
“我华夏历代相传之重器,虽非始皇传国玺,却也曾受三代帝王日夜供奉,沐浴国运龙气近两百年。”
“可以说,它,就是国运的化身之一!”
福伯“噗通”一声,直挺挺地跪了下去,朝着玉印的方向,老泪纵横地开始磕头。
这件圣物,他只在苏家最隐秘的典籍中见过寥寥数笔的记载。
那是苏家先祖穷尽一生都想窥探,却连其光辉都未能见到的存在。
陈义的眉头,自进门以来,第一次真正地锁紧了。
他能感觉到,这枚玉印没有“病”,也没有“毒”。
它在……死去。
就象一个燃尽了所有光和热的太阳,正在走向不可逆转的冰冷与黑暗。
“很简单。”
周文-谦的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,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。
“它快死了。”
“守护它的国运龙气,在百年前战乱时便开始消散。如今,只剩最后一口气。”
他伸出手指,遥遥指向陈义,眼神里的贪婪与算计交织成一张大网。
“这第三局,就是让你——救活它!”
“你不是继承了苏家的龙气吗?你不是能驾驭龙气吗?”
“现在,我给你这个机会。”
“用你的龙气,为这枚镇国玉印续命!只要你能让它的裂痕弥合一丝,恢复一缕光泽,就算你赢!”
“届时,这苏家宅子,这满屋龙气,我护龙人绝不再过问!”
“甚至,我周文谦可以代表护龙人,承认你‘义字堂’为京城第九大脉!”
这番话,如同一道天雷,在每个人头顶炸响。
胖三等人的呼吸瞬间停滞。
京城第九大脉?
那是一步登天的荣耀!
可他们不是傻子。
“老大,不能答应!”胖三急得满脸涨红,压着嗓子低吼,“这是阳谋!是绝户计!苏家的龙气是‘窃’来的阴龙,这镇国玉印是‘正’统的阳龙!用窃来的脏东西去补正统的根基,这是大逆不道!咱们一动手,他立刻就能扣个‘以邪污正’的罪名,把咱们挫骨扬灰都占着天理!”
猴子也反应过来,脸色惨白:“没错!不动手,是输了赌局,滚出京城。一动手,是犯了天条,死无全尸!”
这是一个完美的死局。
进,是万丈深渊。
退,是无底悬崖。
周文谦尽情欣赏着义字堂众人脸上的惊惶与挣扎,心中的暴虐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。
斗力?斗识?
在真正的“规矩”和“大义”面前,那些不过是孩童的把戏。
他要的,就是逼着陈义,自己走进这口他亲手挖好的坟墓里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汇聚在了陈义身上。
陈义没有看他的兄弟们,也没有看周文-谦那张胜券在握的脸。
他的目光,自始至终,都落在那枚濒死的玉印上。
他能感受到玉印的悲伤。
那是一种守护了家国百年,却最终被岁月遗忘,被时光磨灭的孤寂。
它累了。
陈义忽然笑了。
在这剑拔弩张,人人自危的时刻,他竟然笑了。
那笑容很轻,很淡,却象一道春雷,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周文-谦眼中的得意瞬间凝固。
“周会长。”陈义开口了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错了。”
“我错在何处?”
“你从头到尾,都错了。”
陈义摇了摇头,缓步上前,一直走到那紫檀木箱前,与周文-谦平静对视。
“你把它,当成了一件器物。”
“而我看到的,是一位功勋盖世,却寿元将尽的老人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“老人累了,乏了,该做的都做完了,只想安安稳稳地睡过去。”
“你却非要揪着他的衣领,用偷来的寿数灌进他嘴里,逼他再睁眼,再活五百年。”
陈义看着周文-谦,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。
“你觉得,这是孝顺,还是折磨?”
这番话,如同无形的重锤,一记一记,狠狠砸在周文-谦的心脏上。
周文-谦脸色剧变:“你……你一派胡言!此乃国之重器,镇国之本,岂能与凡人相提并论!”
“在我眼里,万物皆有灵,皆有寿数。”
陈义的目光扫过那枚玉印,眼神里流露出的,不是贪婪,不是算计,而是一种抬棺匠独有的,看待生死的平静与尊重。
“它护了华夏两百年,功德圆满。”
“如今气数已尽,该做的不是为它续命……”
陈义的声音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“而是……体体面面地,送它一程。”
送……送它一程?
周文-谦彻底愣住了。
胖三他们也全都傻眼了。
送玉印一程?这他妈怎么送?给它烧纸吗?
陈义没再理会任何人,他猛地转过身,面向自己的七个兄弟,沉声喝道:
“义字堂,听令!”
“老大!”
八人仿佛被这声断喝唤醒了魂,齐齐挺直了腰杆,忘了刚才所有的恐惧与算计。
“周会长这第三场,咱们接了。”
“但不是救它。”
陈义的手,轻轻抚过那冰冷、布满裂纹的玉印,动作轻柔得象是在抚摸一位功德盖世的长辈那苍老的额头。
他的声音,响彻整个苏家大宅。
“是为这位老人家,办一场国葬!”
“起杠!”
“焚香!”
“开路!”
陈义的目光如电,扫过全场,最后定格在周文谦那张呆滞的脸上,一字一句地宣告:
“我义字堂,今日,要为国器——抬棺!”